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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心浮气躁

日正当中,少林寺四院前的驰道上聚集起了僧众,人群中,空开了一个三十丈方圆的空地,周围拉起了绳索。正对着大雄宝殿的方向,搁着两张长桌、四张椅子,自中算起,左首第一人是普贤院觉空首座,第二人是正业堂觉见住持,右首则是文殊院觉云首座,正见堂觉明住持。

场中站着一名僧人,身高体阔,精壮结实,那是文殊院的堂僧了刚。一名俗家弟子走到场中,先依次对着四位尊长躬身行礼,又转身对僧人抱拳道:“弟子汪洋生试艺,请师兄赐招。”说罢双手虚握成拳,好似手中握了个鹅卵石般——这是少林握石拳的架势。低喝一声,递拳出招。

握石拳是少林寺较为精深的拳法,握拳若握石,锻炼手指第二关节处作为击打之用。关节是人体最硬的地方,握拳若握石,让拳力更能集于关节处,使伤害逾倍。然拳头虚握,指掌间便有空隙,若击中敌人时手指内溃,力量反会卸去。握石拳于指力上要求甚高,若练得精深,以此为基础可练下堂武学的金刚指,往后精进,便能学得上堂武学中的龙爪手。

汪洋生今年二十四岁,这是他第五次参加试艺。他修习握石拳已经七年,一拳挥出,两寸厚的桧木便如摧枯拉朽一般坏去。他快拳连环,将握石拳依序打将下来,架势分明,真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夫。

了刚见招拆招,甚是稳健。堪堪拆到第三十二招,了刚卖个破绽,汪洋生觑得奇准,一记右拳正中了刚胸口。突闻唉呦一声,却是汪洋生抱着右手退了开来。

觉云摇摇头,道:“可惜,差了一点。明年再来,当能过关。”

汪洋生垂头丧气,先对了刚抱拳行礼道:“多谢师兄指教。”又对四位尊长行礼,退回人群中。他退下时用左手护着右手,显然刚刚一拳不仅没能击伤了刚,反倒折伤了右手。

他虽惋惜,却不难过。他习武十七年,明年二十五岁应能通过试艺,这在少林中并不算老。其实以汪洋生的实力,若投在其他门派,早几年前便可领到侠名状。但众所周知,崆峒、少林两派对侠名状的考察甚是严格,少林弟子一旦通过试艺,就代表具备一定的实力。少林派发的侠名状,找起保镖护院的工作,价码就比其他门派高上一大截。侠名状只能领一次,领到了便终身为该派弟子,不得转投他派,因此,汪东洋宁愿多练几年武,也不愿转投其他门派领侠名状。

少林的试艺比武并不定期展开,若有弟子想试艺,领侠名状,便向文殊院登记,弟子一多,文殊院挑选寺内较为空闲的日子,举办试艺。一般说来,资质平庸点的弟子,多数在二十五岁领到侠名状;资质好些的,会在二十二通过试艺;若如吕长风这类资质佳的,又认真的,多能在二十岁左右过了这道坎。至于能在十八岁左右通过试艺的,那算天资绝顶,是罕见的人才了。

试艺通常由文殊、普贤两院各派一位住持主持。这是由于普贤院掌管戒律,堂僧需擒抓罪人逃犯,是以遇到资质佳、武艺好的弟子,往往会优先捡了去。而文殊院本掌管经书武学,自然由它主持,也便于指点弟子武功。

但今日的试艺却多让两位首座入席,那自然是参与试艺者当中,有值得瞩目的人物。

“弟子明不详,请师叔赐招。”

“咦?”围观的僧众不少人都发出讶异的呼声。这名俊美少年脸上稚气未脱,看模样大约只有十五六岁年纪,竟也要来试艺?有些听说过明不详的,知道是觉见觉明两位住持看重的新进,也深以为奇。

觉空看着明不详,问道:“明不详,你今年多大年纪?”

明不详道:“到八月便满十六。”

群众里又传来讶异的声音,当中还带着些不以为然的笑声。

这笑声自是有理,自昆仑共议后这八十几年来,少林寺中通过试艺的,最年轻也是十七岁,之前觉如甚是看重了净,也不过巴望着他能在十九岁前通过试艺,给自己长脸。谁知了净贪懒,怕取了侠名状要入堂干活,死拖活赖,装病诈伤,直到觉如允诺帮他找个闲差,这才肯在二十四岁前参加试艺。

了刚道:“你虽年幼,我也不会徇情,需得小心保护自己。”

明不详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

说完也不作任何架势,径自走到了刚面前,伸指戳向了刚。了刚见他这一指来势甚慢,料他要变招,并不闪避,忽地明不详手臂一伸,戳中了刚胸口膻中穴,了刚脸色刹时惨白,退开几步,不停咳了起来。

明不详这才行礼道:“师叔承让。”

这一举动,连与明不详相熟的觉见觉明也大感讶异,不由得赞了一声:“好!”

周围忽然嘘声四起,有人低声道:“这算什么?有这样放水的吗?”

原来那了刚外号“铁块”,一身铁布衫练得精深。须知试艺时拳脚无眼,难免错手,试艺僧人需有防护,了刚这身功夫最是恰当,连那汪洋生练了七年的握石拳也把自己的指骨打伤,这明不详这样轻轻一指就把他推倒,谁也不信。那了刚是文殊院的正僧,有些知道觉见偏爱明不详的僧众,只认为是觉见或觉明授意了刚放水。

唯有武功较高的僧人方看出明不详这一指的巧妙。他初时走势甚慢,到得了刚胸口三尺附近,却犹如风驰电闪一般。了刚一来料他要变招,二来想不到他这一指竟变得如此之快,膻中穴是气门,气门被破,一身铁布衫也无用,明不详此时已然赢了。

这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指,先是抓准了刚观望心态,由缓至急,快逾闪电,指力强横,一指便破气门,实是武学上的极大展现。威力虽然不大,已窥得武学要义之精妙。

觉见听闻有人不服,心想:“就你们也想看出这一指的奥妙?差得远了。”他也懒得理会,望向觉云。觉云也被明不详这一指惊呆了,过了会才说道:“明不详通过试艺,领侠名状。”

明不详行礼道:“多谢首座。”

他这话一出口,底下僧众各自交头接耳,只是不服。

觉空忽道:“且慢。”

他向有威仪,一开口,场中立刻安静下来。

觉见望向觉空,问道:“首座有什么看法?”

觉空先是看着明不详,问道:“你叫明不详?”

明不详抱拳恭敬行礼:“是。”

觉空点点头道:“本座听说过,果然很好。”

熟知觉空的人都知道,从他口中说出这一句“很好”,已是极大的赞誉。本以为他只是想夸奖明不详几句,岂知他又说道:“众人看不出你这一指的巧妙,你若这样领了侠名状,只怕弟子不服。”

觉见问道:“首座还想怎么考校弟子?”

觉空道:“了刚已经受伤,不能再战,换了其他相同修为的弟子,只怕也无法让众人看出你能耐。不如就这样……”觉空说着,伸出了三根手指。

觉见皱起眉头,道:“要他接首座三招?这也太为难人了。”

觉空道:“陪本座练个三十招如何?”

他话说完,现场众人都是大惊,只是慑于觉空威严,不敢出声,但都心想:“要在觉空首座手下过三十招,便是一流的武林高手也难办到,这觉空首座莫不是存心给觉见住持难堪,坏了他的安排?”

他们此时多数相信,明不详那一指是觉见或觉明授意放水,这两人均是正僧,觉空看不下去,所以出面制止。

觉见也皱起眉头,冷笑道:“要不是贫僧与首座相识二十年,知道首座不开玩笑,换了旁人听到这句话,只怕还以为这弟子与首座有什么宿世大仇呢。”

觉空道:“本座要伤他,也用不到三十招。”他站起身来,高大的身影把他的威严衬得更加慑人。他接着问明不详:“你可愿试?”

明不详拱手行礼:“弟子接不了首座三十招。”

觉空道:“放心,我不会伤你。”

觉见淡淡道:“你已通过试艺,不用勉强。”

明不详想了想,道:“弟子冒昧,请首座赐招。”

觉见见明不详竟然答应,本想阻止,转念又想:“以觉空身份,若真在众人面前伤了一个十六岁弟子,那可就大失身份了。”于是对着明不详嘱咐道:“你小心。”

觉空绕过桌子,站到明不详面前。他身材高大挺拔,比明不详足足高了一颗头,两人一对照,更有以大欺小之感。

觉空道:“你进招吧。”

明不详左掌抵右手,快逾闪电地打向觉空胸口,看似请招,却夹攻势。觉空伸臂格档,用的是最粗浅的罗汉拳。明不详不等招式转老,回身弯腰,扫向觉空下盘,是一招常见的秋风扫落叶。觉空刚避开这脚,罗汉拳当中一招“懒伸腰”已击向觉空胸口,随即明不详又使伏虎拳的“虎翻腾”。

明不详接着连使七八招,全是下堂武学中的基础武学。

然而这接连几招的粗浅功夫,才真让在场众人大吃一惊,佩服不已。

原来明不详所使虽是基础武学,但前后招毫不相关,却又丝丝入扣。须知一套武学,招式之间往往紧密相连,方能自成系统,克敌致胜。这就叫套路。套路之所以存在,是冀以后招周护前招之破绽,或接续前招之攻势。如汪洋生刚才所使的握石拳,便是一套三十四招的拳法,招式间相辅相成。一套武学练到精深,自然能临机应变,交替使用,但大抵而言,套路是经过许多先人研究、洗炼打磨而成,自是同套武学的招式最能互补。

然而明不详将许多下堂武学串连在一起,竟是不见窒碍,浑然天成。

只一转眼,明不详攻出十七招,前后用了六种武学,看起来便像是一套新功夫。到了此时,众人都已经看得出来,觉空并未认真与明不详较量。他只守不攻,用的也全是罗汉拳,无论明不详变了哪种花样出来,觉空都只以罗汉拳阻挡。然而虽只是罗汉拳,明不详却也攻不进觉空身边,反在闪躲格挡中显得狼狈不堪。

这样看起来,反倒是觉空以自己多年积累的深厚功底,嘲笑明不详的年幼无力。

明不详却也不甘示弱,各式变化纷现,两人交战渐酣,一招快过一招,看得一旁观战的弟子们目不暇给。

到得第三十招时,明不详一招夜叉探海,并起食中两指,戳向觉空胸口膻中穴。觉空也伸出两根手指,恰恰夹住了明不详手指。

至此,围观僧人纷纷大声喝采。这一场交锋,明不详攻了三十招,用了十一种入门武学。他不仅精通且博学,加之能融会贯通,随机应变,通过试艺,再无疑虑。

连方才试艺败下阵来的汪洋生也不禁感叹,这世上真有如此天才,果然是人比人,气死人。

觉空放开明不详的手指,淡淡道:“可惜了,你若学过拈花指,这一招就能以无形指力伤我。”

明不详脸上表情甚是懊恼,道:“那是上堂武学,弟子要学,还得很久呢。”

“以你资质,也用不了多久。”觉空道:“你经历文殊院、普贤院,要不要往观音院历练历练。”

觉见听得此言,暗暗冷笑。原来觉空亲自试验明不详,是存着收归己用之心。只听明不详点头答道:“弟子愿意。”

觉空点点头,不再说话,径自回到座位上。

其实觉见这番猜想只对了一半。了净的话觉空虽然不信,当中却有一个疑点。了净是寺内年轻一派佼佼者,明不详撞见他行凶,怎能不被其所杀?他见明不详击败了刚的手法,知道此子天赋异禀,确实可以抵挡了净一阵。

“他若想隐藏自己,就无须用这么张扬的手法击败了刚,方才交接的三十招,也大可用较为平实的方式应战。”觉空想着,到了最后一招,自己让他有使出拈花指取胜的机会,高手过招,有时临场反应更快过脑中所想,方才自己更有意加快了过招。如果明不详无意间使出拈花指,那了净所言便为真。

然而如他所料,明不详并不会拈花指,他所展现出来的功底、招式、临机应变与天赋,恰恰就是足以抵挡了净十数招的奇才少年所能展现的极限,除此之外,没有更多。从他身上,也找不到任何学过上堂武学的痕迹,每一招都是如此干净利落的入门武学。

证明了明不详的无辜后,觉空才开始考虑将他纳为己用。然而,这事无须操之过急。

明不详之后,试艺显得后继无力。一些想试艺的弟子在见识过明不详的能耐后大受打击,发挥反倒不如往日,平白被多淘汰了几个。

端午之后,日渐炎热,人心浮动。

觉见召见了明不详,问他之后的打算,明不详说希望能遍历四院,再入江湖几年。觉见赞他想法,暗示明不详勤奋修行,勿受外邪所惑,又送了几颗素粽,便让他回去。

此时觉生方丈忽然病倒了。

也许是觉如一案与正俗之争使得这位七旬高僧心力交瘁,也或许是年事已高,经不得风寒,佛诞过后,觉生便有咳嗽征兆,到过得端午,已是胸闷气喘,不能自已。

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一匹快马驰入佛都,带来点苍派诸葛掌门过世的噩耗。

一般而言,各大小门派的掌门过世,都由观音院正念堂的住持视交情与门派大小派遣使者表达吊唁之意,但九大家掌门非比寻常,往往都由方丈亲往,一来表示尊荣之意,二来,除昆仑共议外,九大家掌门见面的机会不多,借此机会互通信息,三来,也是观察新任继承者的人品性格。

觉生方丈本想带病前往,被众人劝下。若说觉生以下,便是文殊院首座觉云,然而觉云向来埋首精研佛法武学,少与武林接触往来。再说,观察继任者人品性格是精细事,觉云未必能胜任。

最好的人选自是觉空无疑。武林上人人皆知他是少林实质上的第二把交椅,且这事觉空也不放心交给其他人。

送走使者后,觉空耽搁了几天才出门。他在等一个人。了平。

了平,河北普安寺住持,俗僧出身,四月时刚满三十八,有个浑号叫“石头”。这并非指他顽愚或者脾气硬,反之,他精明干练、勤奋努力,是觉空首座的得力助手。“石头”这个外号,是来自正念堂觉闻住持对他的评价:“了平这个人,就像一颗石头,虽然看起来朴实无华,但经得起打磨,谁也别想轻易将他敲碎。”

他是觉空在了字辈中细心栽培的人,有耐心,适合处理杂务繁多的工作,这几年驻守山西,与寺内正俗旧怨无涉,也是觉空推荐他代替调任山西的觉如成为新任正语堂住持的理由。

他收到指令后,连忙将寺内的事务交办完毕,快马加鞭从河北赶来,还没见过方丈,便先赶往普贤院。觉空就是为了等他,这才耽搁了行程。

“你曾在正语堂当过堂僧,熟悉堂内事务。”觉空道:“我前往点苍,快则两个月,慢则三个月。今时不同往日,你辈份低,做事需谨慎,别惹麻烦,若有困难,找你觉寂师叔帮忙。”

觉空话不多,等了三天,就只为交代这几句话。了平自然明白这殷殷嘱咐背后的意思,连忙道:“弟子明白。”

觉空点点头,带领十数名弟子出发前往点苍。

拜会完觉空后,了平前往大雄宝殿拜见觉生方丈。此时觉生脸色已极为不好,语气虽然不到虚弱的程度,但也远不如以往中气充沛。觉生坐在蒲团上,先是对了平嘉勉几句,随即说道:“寺内规定,四院八堂住持以上由方丈亲授易经筋。今日起,你每日早课后过来,我传你心法口诀,你可熟记修习。但勿忘修行,须知武功是末,佛法是本,学习武功,是为护法降魔……”他说到这,想起了平是俗僧出身,只怕未必认同他这番说法,于是转口道:“总之,堂务繁重,任重道远,小心、小心。”

他说完两句小心,忍不住咳了几声。了平忙道:“方丈保重。”

觉生又道:“最近寺内不平静,正俗对立的事情你也清楚。觉如是正僧,你是俗僧,你代替他位置,必有正僧不服,你要有些耐心。”

了平道:“弟子知道。”

离了大雄宝殿,了平心想,十几年前离开少林前往河北时,方丈还是精神矍铄的模样,今日却已是垂垂老矣,不免感叹时光荏苒。

拜会完觉空、方丈,接着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觉观。

一想到觉观,了平心中便抽了一下。众所周知,觉观对俗僧偏见甚深。俗僧易名之举,便是由觉观与觉如两人倡议,而觉观这人更是反俗僧一派中最激进的领导。俗僧们给觉观一个外号叫“窝里刀”。讽刺他专扎自家人。这一去,只怕会有刁难。

了平打起精神,进了观音院,经过正语堂时,恰巧见到一名俊秀少年正从居士房里走出。便打了招呼问道:“请问觉观首座在吗?”

那少年问道:“请问师兄哪位?”

了平道:“贫僧法号了平。”

那少年忙行礼道:“弟子明不详,参见住持。”

了平问道:“你是哪位师父的弟子?”

明不详道:“家师了心。”

了心失踪引起轩然大波,了平自然听说过,不由得讶异问道:“了心?他不是正业堂的监僧吗?那你怎么会在这?”

明不详道:“弟子现为正语堂的入堂居士。”

了平更是讶异,问道:“你多大年纪?”

明不详道:“今年八月满十六。”

了平啧啧称奇,又问道:“你当了多久的入堂居士?干些什么事?”

明不详道:“我在正见堂当了五个月入堂居士,三天前才转来正语堂公办,负责计算盘查寺内油料供给。”

了平见他也是新来的,不由得起了亲近之心,又问道:“你现在又要去哪?”

明不详道:“我住正业堂,正要回去。”

了平微笑道:“你住正业堂,在正见堂当了入堂居士,现在又来正语堂办公,这经历之丰富,实属难得,可得用心学习。”

他拍了拍明不详肩膀,问道:“觉观首座在吗?”

明不详道:“首座还在办公,需要弟子带路吗?”

了平挥了挥手:“不用了,我认得路。”便往观音院大殿走去。

了平到了大殿拜谒觉观,出乎意料的,觉观并未刁难,反倒是客客气气地从房里拿出厚厚一叠公文,说道:“觉如赴任早,这些都是他留下的交接事项。这几日你勤劳点,先看过一遍,若有疑问,问我便是。”

了平忙应承下来,接过公文,觉观笑着嘉勉几句,便送他回去。

了平心想,看来觉观并不如想象中险恶,“窝里刀”这句话,说得忒重了。

正语堂负责少林寺所有政务,也包括庶务,是杂事最为繁琐的一堂。举凡寺内所有起居法规、吃穿用度、人丁普查、照顾境内老弱、堂僧俸录升迁,都归正语堂管。在少林寺有句话是这样说的,要是你在少林有件事不知道找谁管,那就去找正语堂。

了平于行政上素有长才,只花了一个晚上,便把所有公文卷宗看了一遍,第二天听完早课,到大雄宝殿向方丈学习易筋经。易筋经虽有正本,向不外传。只有口授。方丈有病在身,说话已开始有些吃力,但了平资质甚佳,总能举一反三,不必方丈多费口舌,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,便将今日进度学得差不多了,方丈对他点头微笑,甚是嘉许。

一个多月过去,了平想,这个月虽然忙碌,但总得来说还算稳当。觉观首座不仅没刁难他。反倒颇为礼遇。都说正俗之争不可开交,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想象中激烈,想来方丈虽然流放觉如,但让俗僧当上正语堂住持,也算处置公平,消弥了双方怨气。

忽然响起敲门,了平问道:“谁?进来。”

一名僧人走入说道:“是佛都居民送来的请愿书,关于挖井的事。”

了平道:“挖井是工事,工事是归地藏院正思堂管的,怎会找上我?”

那僧人道:“这事不是这么简单,那是佛都居民的请愿。”

原来这数十年来,佛都日渐兴旺,居民越来越多,规模也越见膨胀。都内水井有限,一些边缘地带便无井可用,得走上一大段路方能取水,甚是不便。这些地方又多是贫困居民,无地可挖井,半年前便向少林寺求助。觉生方丈本着慈悲为怀,允诺为他们挖井,正思堂派人勘查,连地已在觉如离开之前买下。

了平道:“既然地都买下了,怎么不开工?挖个井是要花多少时日?”

僧人道:“当初居民上求方丈,这事不知该谁管,便是正语堂接下。地虽买了,还要住持你发个公文通知正思堂开工。”

了平说道:“这简单,发个公文便是。”他当下写了公文,要正思堂开工。

隔天,他前往大雄宝殿修习易筋经,临走前,方丈忽然问起佛都水井之事,了平心中一惊,忙道:“已经在处理了。”

方丈道:“天下之大,贫困老弱者众,少林寺能做的不多,若连近在咫尺的佛都都照顾不好,又怎能恩泽广被,兼善天下。”

方丈这一催促,了平便急了,回到正语堂,见一封公文,原来是正思堂发来的,他拆开一看,上面写着:“经查前文已覆,谨请以覆文再回,确认无误后,方能照函办理。”

了平这一看可胡涂了,这事哪曾发过什么公文?他走出堂门,环顾四周,恰好见到明不详,便喊了过来,把公文拿给明不详看,问道:“这什么意思?”

明不详看了公文,问道:“是水井的事吗?”

了平道:“就这事,正思堂先前发过文吗?”

明不详道:“之前正思堂勘完地,送了一封公文过来,上面标示了水井的位置跟外围土地。正思堂的意思,是要住持就着那封有附地图的公文再回复回去,他们才能动工。”

了平道:“当真岂有此理。”

他这段时日已将堂中文件都看了个遍,可没看过明不详说的这封公文。便在厅堂中到处翻遍,却始终找不着,于是转头对明不详道:“你进来帮忙找找。”

明不详进了殿堂,到处翻查,仍是找不着,明不详便道:“何不问问觉观首座?”

了平觉得有理,于是前往拜见觉观,询问觉如是否交接了这封公文。

觉观摸着头说道:“这件事我是知道,但这公文……觉如没交给我。唉,你这师叔做事向来粗枝大叶。若是弄丢了也无妨,往正思堂走一趟,你跟了证是同辈,他该会关照你才对,不过一纸公文,有什么不能通融的?”

了平觉得这也有理,前往正思堂要找住持了证。正思堂的堂僧奉了茶,要他稍等,谁知这一等,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。

总算了平“石头”的外号不是白取的,他甚有耐心,也不发脾气。一个多时辰后,了证才把他请进。

了证是位正僧,只比了平大两岁,却早了四年当上住持。实则少林寺当前掌权的觉字辈高僧年事已高,势必渐渐交接给了字辈,了证是第一个,了平则是第二个。

了证虽然当上住持,但他资历最浅,四院八堂会议,往往只能唯唯诺诺,不敢多提自己意见。了字辈与觉字辈又差了一辈,正思堂负责营建采买,公务上与其他住持交涉也得毕恭毕敬。底下人见了,也给他取了个绰号叫“馒头”,意思是软弱可欺,其他哪个堂的住持都能踩踩他。

然而馒头今天遇到石头,反倒成了更硬的那个。论年纪、资历,这颗石头都比自己短少了些,在他面前,自己反倒是前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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